山中一夜风交雨

一个疯子,随着脑洞开文,总体阴暗向。目前居住在undertale AU及其相关的坑底
请日我的lofter!我不怕日!我寂寞!我三次元失败二次元透明没啥别的就指望你们的一点关注活着!
可以称呼山雨。这个昵称从原名山中一夜雨到现在都在用XD

伪都市paro番外《幽灵之心》(下)

  Error在路边看到一些小孩在用骨片玩游戏,大多是鸡骨和被切碎的猪骨,一看就是厨余垃圾。

  附近的村子没怎么普及网吧,这个年纪的孩子根本关不住,又缺钱缺玩具,玩的东西五花八门也很正常。

  只是Error刚刚才在火车轨道上捡了一捧骨头,虽然不多,算上牙齿也只有三块,但那是人骨啊。Error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孩子们玩的骨头,然后步履就僵住了。

  这个游戏的规则类似卡牌和垒塔的结合版本,不管在哪个环节骨头都是越大越好。局中最好的一块骨头有拳头粗,半个手肘长,看起来像什么东西的脊椎骨,但中间没有相邻的骨节,三个环状结构融合在一起。

  尾椎上方的骶骨……

  除非这附近村子里谁家刚杀猪,或者吃了烤全羊或牛犊,这样的骨头都不正常。

  Error把铁道上的骨头塞进公文包,寄存到了站台的免费储物柜里,然后走过去,蹲下身和他们聊天。

  他没有“大人”的气质,连小孩子都不觉得被他搭话有什么奇怪。Error一问,这些小鬼就七嘴八舌地说出,他注意到的那块骨头在孩子们手中互相易主很多次了。它最初是一个小孩在铁轨边玩的时候捡到的,因为够大够独特,现在成为了骨片游戏的王牌。如果有谁想带走骨头,可以,但必须玩赢现在的拥有者。

  卧槽……人骨……特么的真是人骨啊。这群熊孩子就这样玩人的骨头玩了几个月,估计说出来连家长都会被吓死。

  但是既然下定了决心,Error就要做这件好事,免得小鬼的父母半夜做噩梦。

  ……

  Error在路人异样的眼光中连赢七八局,当事小孩急得大哭,配合Error得意而满足的表情,简直就是霸凌现场。

  谁相信Error其实是在玩游戏呢……

  他当然不可能用Ink的其他骨头去玩游戏,但他是大人啊,五块钱在城市里只值半顿饭,但拿去给小孩就是十袋小零食或一星期的零花钱。虽然那位男孩不肯按这个价格卖掉Ink的骨殖,可是已经足够Error在其他孩子那里收购到一副好牌了。

  于是小男孩既没有得到五块钱,还输掉了最心爱的玩具。

  Error心满意足地带着Ink的第四块骨头回去了,与它同去的还有五块钱买到的“骨牌”——两根鸭子腿、一个兔颌骨、六个半寸长的猪肋骨,有战略意义上的纪念价值。

  

  与此同时。

  Ink突然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弄得他糊里糊涂。他的心脏早就不跳了,这种心跳加速般的感觉从哪里来?

  这种感觉在Error进入房门的时候达到顶峰,随即消失了。

  “嗯??”Ink疑惑地看着Error雄赳赳气昂昂回来,把包一放,然后拉开扣链——Ink瞬间就明白了,之前的过激反应是“丢失已久的东西即将被找回一部分”的直觉。

  “谢谢你。我早就火化了,其他的骨殖也没有了,这搞不好是硕果仅存的收藏品呢。”

  “你到底是艺术家还是有收集癖?”总感觉Ink的关注点不对,还有——

  Error对着Ink刚刚还在的地面咆哮,空空如也:

  “你他妈人呢?!”

  

  他跟Error说话的时候,一走神就会陷到地板里,仿佛无视阻碍向下沉的气球。但Ink是地缚灵,他不能离开这栋楼的范围,所以他睡在底楼无人的房间中,不至于糊穿地心。

  可是现在,Ink一个不注意真的掉下去了,陷得完全看不着,这比之前哪一次陷得都深!

  Error不提醒的话,Ink还没惊醒过来。

  “啊我掉到下一层楼去了……下层楼是车库啊。等等?车库!!”

  “……废话,底楼下面不是车库是什么?”Error不耐烦地应答,然后只见Ink犹如火箭般嗖地一声窜上来,飞速穿过天花板,在Error面前逐渐远去,惊喜的尖叫声也随之逐渐变小:

  “我掉到车库啦!!!”

  车库到底有什么好?Error纳闷起来,难不成Ink在下面看到了谁家上兴趣班的小孩忘在车里的毛笔和宣纸?

  倒不是车库有多好,而是掉下车库这件事就说明,Ink能掌握的地区已经扩大,地缚灵不受束缚的活动空间更多了。

  找回几块骨头就有这种功效,那整具尸体呢?刚刚得知该设定的Error晕乎乎一阵凌乱。所以说,其实死了人,不要火化别下葬,直接停灵在家里,对死后的生活质量更好吗?!

  

  如今Ink已经加载了“活动范围扩大到整个小区”的升级包,Error获得了带着Ink在小区里散步的机会,相当于虚拟现实宠物终于走出家门,可以带出去遛遛了。

  不过Ink的缺点跟家养的电子宠物一样:别人都看不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疯子,对着空气训斥这说教那。

  Ink总学不会“矮个子和高个子的正确相处方式”。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像一只朝上飞的气球一样,斜倚在Error的上空,如同下面有一张看不见的沙发。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总让Error错觉真的带着气球在逛街。

  而且Ink收集癖的坏毛病危害越来越大。他被关在楼里半年,天天坐在楼顶数着鸟飞来飞去,想写日记都找不到纸笔,早憋坏了,原本品味高雅,现在也不挑了。果皮、鱼鳞、菜叶、金色麻雀羽毛、榕树软籽和半红半绿的落枫都朝家里捡。可惜Error的昆虫标本手艺与这些不通用;Ink虽然会制作各类标本,但没有针对性工具和药品,有心无力。

  再者,等Ink兴奋劲过了,这种储存死耗子的家猫行为就会立刻停止。Ink原来的家其实最符合他喜好,但无法靠近,好在如今部分遗产被当做礼物给了Error,那些标本是Ink以前在世界各地精挑细选来欣赏用的,没事的话,停在柜子前发呆也比捡知了壳好。


  Ink仗着外面的人看不见他,对待Error日渐嚣张。于是Error也仗着他的心灵手巧,把一副接近报废的头戴式耳机修修补补,做成不明所以但看起来很厉害的VR头盔外形。这样,即使还是会有人把他当成疯子,但至少还能用科学解释一下……

  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能在户外跟Ink互相吵嘴。但跟为了搭讪一个人而送了整栋楼每家两只玩偶相比,这已经算Error诸多事迹中不离谱的那部分了。

  不止如此,Error总想在其他地方把价值从Ink身上捞回来。因为在无观测的情况下Ink有能力移物,Error理所当然把微型宠物的生活起居全权交给他——也就是那盒马陆,反正活人三更半夜不是在房间里睡就是打游戏,不妨碍死人在客厅“打工”。

  ……结果Ink的记性果然不孚众望,没过多久,Error就省了一大笔买土的钱,而展览柜的架子上多了几个团成球状的翡翠色甲壳。

  让鬼去养爬宠,Error第一次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愚蠢。

  Ink则丝毫不知廉耻地表示:那你介意用我充数吗?不介意也没用,因为你摸不着我的边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家伙很自然地睡在标本柜墙顶,每天像只猫一样挂在那里,垂落的胳膊像一条猫尾巴。偶尔还会睡滑了滚下来,21克的体重根本摔不出大动静。

  他基本都在那里过夜,只有在早上八点左右的时间雷打不动地消失不见,虽然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但这也算Ink不需要担心猝死的鬼生中唯一规律的作息。

  “我活着的时候其实成天担心自己会不会猝死来着……”Ink如实语道。

  唯一能比科学家废寝忘食更坑的作息,只有艺术家灵感一来就从床上跳起来不眠不休工作几天几夜了。

  Error逐渐放平了心态,就当他养着一只会说话会讨食但别人看不见的猫。毕竟,猫要铲屎,Ink还不用呢。



  橱窗里的饼干有拳击手套、火车头、雪花状,一片片色泽温暖,整齐划一,最接近淡黄色保温灯的还有被轻度烘焦的褐边。袋装的硬脆奶盐小圆饼、海苔薄脆小饼、咸蛋黄麦芽饼立着放在顶部的架子上。

  Ink自由自在地晃悠在面包房。这是他目前可以到达的最远的地方,距离原来的小区一条街的宽度那么远,但他满足了。

  因为临街的还有一家生蚝主题的餐厅……

  Error则在跟面包老板聊天扯淡。托他在小区人缘不错的福,老板居然认识他,因为他家就住在Error那栋楼,收到的圣诞麋鹿公仔至今还挂在店里的圣诞树上。

  他今天来这里,没有付账就走而是留下搭话,跟Cross有点间接的关联。


  因为Error找到工作了。

  公司主营高精尖科技,也提供一些艺术创意方面的服务,但后一行副业最近半年取消了。

  在公司上班的时候,看见墙上的创始人遗照有着与Cross相似的着装风格,但个子更加瘦高,面容更为苍老刻薄,Error还没怎么在意;直到他进入自己分配到的部门,发现Cross就在对面写字台,什么也不干,坐在那里出神。

  Cross似乎没认出他,而Error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问周围几个同事,才知道,这家大公司是Cross的家族企业……

  虽然只有两代。最大的老板就是Cross上一代的生父X-Gaster,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已经因为实验事故去世五年。

  但破船还有三斤钉,而公司也已经发展起来了,不需要领袖时时掌控。所以,Cross即使什么也不干,每年股份的分红就够他吃一辈子了。

  尽管活得像个吉祥物,Cross的话语权仍然不低,因为他是独子——X-Gaster其他孩子都死了,他自然就是独子了——大部分股权还在他手上,而Cross又不是作死的那一类型,大多数没有重大干系的小事务,年轻的Cross不需要问其他股东的意见就可以决定。

  Error的入职正是他点名允许的,那简历上面写着他的住址呢。

  Cross不是没有认出他……

  Cross其实原本没有记住Error。

  他的生活在半年前已经永远地崩塌了,不再有意义,每天活着就是在等死,连个赎罪的办法都找不到。即使Error送玩偶的行为很友善,稍微让Cross感到暖心,也无法逆转他的处境,自然不会被关心。

  真正引起Cross注意的是楼道里几个过家家的小孩。

  在一堆缝制粗糙的玩偶中间,一只萌萌哒的Ink玩偶与那些玩具风格一致,空洞的纽扣眼睛中间小孔露出白色布料,黑色的墨水补丁被内缝在脸上。

  Cross愣了很久的神,手上提着的外卖都凉了,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靠近玩偶的主人,一位不到五岁的小女孩。

  “你的玩偶……很漂亮,请问,我能知道……它是从哪里买来的吗?”

  幼童眼睛明亮,活泼开朗,对人对事没有一点戒心,受到简单的称赞就足以满足好几天,很开心地回答了Cross的问题:“楼下的哥哥送的,他也送了你一个,不是吗?”

  Cross很确定,Error从没见过Ink活着的样子,那天他根本没有向Error展示Ink的任何相片,挂画、摆设、台式机都没有。

  

  在公司账户Cross发来的邮件里看到全过程,Error简直想死。

  

  “你怎么知道?”

  他根本,不敢回答这个疑问。

  Ink做了鬼都那么忌惮Cross,而Cross的家族又明显很有钱,普通人哪能跟他们扳手腕,还不是得把安全的保障寄托在对方的良心上。

  Error必须得回家问问Ink,以商量对策。

  然后他得到了一张Ink震惊的脸:“什么!?你说,X……X-Gaster,他死了?!?老天,怎么会这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们曾经互相帮扶着走出彼此的绝境。”

  哦,X-Gaster死在五年前,才死半年的Ink却失去了八年的记忆,这对他来说是突如其来的噩耗。

  然后Ink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一不留神又下沉到了车库。

  “奇怪……那个绝境是什么呢……那应该是十多年前……二十年……甚至几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感到人生无望,是什么让我不再无聊……但是我竟然都记不清了……我只隐约记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的事情,贯穿了我的一生……”

  Ink同样是第一次发现,他的记忆里缺失了不止八年。

  Error说完全不关心Ink的突然发现,那是假的;但现在的燃眉之急,是Cross的问题!

  “我要怎么解释!?”

  心烦意乱的Ink随口给了一条参考建议:

  “对面街区的面包房师傅知道我的样子,认识我很多年,还有一些琐事。他也很爱跟顾客侃,如果是他给你说了这些事情,那也不奇怪。”

  Error不合时宜地吱吱笑了俩声,原因不明,大概是笑Ink买小蛋糕居然已经买到把老板都被攻略了。

  “……把我的讣告告诉给他。我相信仅凭我的下落这个消息。他就会送你一块蛋糕,然后Cross如果问,你就跟他说是蛋糕师告诉你的,你有物证,Cross就不会专门去面包房考证了。”


  之后的事情就如同Ink所料,老板一边致哀一边抽着鼻子给了Error一块四格盒子蛋糕,宛如RPG游戏中那些传信就有奖励的跑腿任务NPC。

  没错,他们这是为了圆谎,大功告成。

  Error还拍了照片一起放进邮件。那个蛋糕其实是一块有四面不同配料的软心饼干,蛋糕师在上面用巧克力酱写了哀奠Ink的字迹……这真的不倒人胃口吗?

  不过反正是免费得来的,没有理由不领情。


  得到面包房师傅这个答案后,Cross沉默了至少四十五秒。他不相信社恐会没事去给面包房发讣告,这种手法反而很像Ink的“托词”。但Ink死后……根据他所见闻的,Ink分明神志不清啊,那是什么东西告诉他这招的呢?

  还是说,Ink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意识吗?

  他突然一把推开公司的电脑椅,疯狂地越过天桥,跑回家里,甚至来不及等待正在搬运装修用货物的电梯,直接从楼梯跑上七层楼,窜入他空无一人的家。

  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他相信,“清醒的Ink就在这里”,不在这里,也在别的地方。

  “原谅我吧,带走我吧,求你安息,不要再受无谓的折磨了!我愿意付出一切,缓解你哪怕片刻的痛苦啊!”

  Cross哭喊道。






*

  Ink和Error都不知道Cross的徜徉。

  在猫眼看到Cross,下班回家的Error就迅速熄灯和锁上窗户,假装没人在家,握着厨刀警惕等待,过了一个有惊无险的不眠之夜。

  之前他和Cross或许还能交谈几句,但对方友善地提起Ink相关话题,Error却反而不想深入了解了。

  后来Error为自己房门绑上几根细小蓝线,不易察觉又有效,在入门的地毯上放了一张锯齿捕熊夹。捕熊夹已经拉开,但是关键的弹簧依然锁着。如果有外人进入扯断细线,这条线拴着锁扣,一旦线断,这台凶器瞬时力度可是重达几千磅。

  Ink欲言又止:“这……是不是过分了?”

  Error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是实用主义者。”

  Ink没说话。

  但第二天Error就发现细线被一块放上的石头压断了,捕熊夹陷阱自然损坏。

  “得了吧,你要是因为蓄意伤人进了监狱,我可没办法进来看你。不要以为私人房屋的正当防卫权就够了,富豪的一条腿都比你值钱。”

  Error不服气地哼哼。


  他能感觉得到Ink是为他好……

  但那天早上他七点起床看到的Ink是怎么回事?

  Error还记得当时天还没有亮,夜幕黑漆漆压在穹顶,他正在刷牙,突然看见Ink从面前飘荡经过。

  眼珠泛白,面无表情,瞥Error一眼就闪过,好似不认识Error这个人,第一次发现他那样。

  “Ink……?你在搞什么鬼?”Error迷惑地叫了他,但Ink却没有理会。

  当天中午询问Ink,Ink却又根本不记得这件事。Ink身上保留有秘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起码现在的Ink尚未了解。


  

  Cross最终还是亲自来拜访了Error。

  他看不见Ink,也找不到他,思来想去,唯有试试看最可能知道什么的Error。Cross当然不知道,Ink甚至还帮他屏蔽掉了Error针对他的腿设计的大杀器。

  “Dude,我求你一件事。”

  “老板……啊不,您说……”Error只感觉浑身不自在。

  “……我要搬家了。”Cross花费很长时间,终于下了决心,说出这句话。

  Error脱口而出:“你要搬家工人还是拉货司机?工资按时还是按件结算?易碎品有多少?”

  “……”

  Cross噎下了他的伤感:“……我想把我楼上那套房子送给你,连带里面的家具和藏品。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他,你知道'他'是谁。”

  Error沉默,因为他看见了Ink出现在Cross的身后。

  Ink带着茫然的表情出现,Cross显然看不见他,因为他轻快地从Cross身上穿过了好几次,还在Cross的眼前挥手打招呼。

  “我想把他栓在窗边,他却一跃而下,折断了他自己的腿。

  “我想把他捧在手里,他却挣脱我的怀抱,满眼的冷漠。

  “最后,在冰冷的枕木上……”

  “所以……如果他在你这里,还有第二次生命的话……

  “……我决不会紧攥他。”

  这番言论骇人听闻,Error决心要死个明白:

  “你和Ink,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年……大约零六个月,Ink现在死了快一年了,这是他死之前八年半的事,经过反复的推算、充足的理论准备、两代人的策划和Ink后半生心血的投入,我们开启了Overwrite项目。”

  这个项目具体包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很多无辜的人因此而死,更多的人也可能会死,但X-Gaster和Ink都能得到更多。

  “那个项目……涉及了'神'的秘密。你只需要知道,那东西足以让Ink和我的父亲成为新的造物主;但只要有一点不够成功,它就会否定所有人的真实性以及存在价值,所有,全世界。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它已经不会更进一步,也不会棋差一招了。在我父亲死后,我摧毁了项目的相关实体,注销资料,研究永远终止……”

  这些字句沉重得就像有重量,活生生消耗着Cross的体力,迫使他窒息。

  说着说着开始喘息的Cross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格外难看:

  “你永远不可能再接触到'Overwrite'……那个项目……它彻底不存在了,我们不可能再通过它去了解任何东西,无知让我们安宁,没人能觊觎它了。

  “这个世界安全了,死者不会再复生,Ink也不可能瞑目了。”


  Error只感觉不可理喻。他这样不得志的人,怎么突然就跟世界存亡扯上关系了呢?不对,他没扯上,真有关系的是Ink、Cross和他们的非法研究项目,而且早就告一段落了。


  “停下那个疯狂的计划后,为了不让它复发,是我……软禁控制了他。”

  Error回头看了一眼Ink,发现他已经站在了更远的位置。他第一次看见Ink脸上没有笑容,嘴抿得紧紧的。

  “所以……我用他的把柄,拘束了他。”

  但Ink是那种,即使作孽也要亲自确定作不动才放弃的人渣,而且Cross把他箍得太紧了。他一开始就为他定制了一个精致的鸟笼。厨房不可避免有刀具架,他就给厨房加上带锁的门,自己保管钥匙。为了防止吞笔自杀或喝下有毒颜料,他甚至不给Ink笔,颜料种类也要审查,Ink只能用手指涂画硬纸板。

  有的时候Ink真的怀念、渴望什么,比如在开阔地放肆地奔跑或闲逛,Cross实现不了,就会带着摄像机自己出去玩一遍,回来播放录像给Ink看。这就是他仅有的自由。

  Ink穿着睡衣叼着睡帽,在沙发上斜倚着,身在Cross温柔的桎梏中,安静又乖巧地看。录像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两个人的距离又那么近,看起来像极了深夜看片试胆的热恋情侣。


  但终于有一天,Ink还是跑出去了。他捡了块石头,捡了张纸,用火车站台售票处固定在弹簧绳上的签字笔,写下他人生最后一份遗嘱,然后笑嘻嘻地踱步走向了铁轨。

  Cross最初根本不知Ink去了哪里。Cross深知,只要Ink两小时内没回来,就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从上午找到下午,期间连中午饭都没有吃,到了傍晚,终于摸到了城外的县级火车站。

  他听说早上在这里,火车碾死了一个人,赶忙去问警察有没有人认出那个死者,如果没有,可不可以让他看一下死者留下的东西。

  “我担心他是我白天走丢的……朋友,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民警给他看了一眼那张字条,只用看一眼上面的口吻,他就明白了。

  那是Ink最后的报复。

  Ink用他的死亡,拷问Cross的爱情与良心。


  那所房间无处不是他为了Ink精心打造的环境,但Ink已经不在;鸟笼完好而无损,但他心爱的金丝雀却死在了轮辙下。

    

  话题越来越沉重,Error却浑然不知Cross紧攥的双手和绷直的额头冷汗涔涔。

  Error不知道,白天,当Ink对Error说完“我没去打扰他”之后的夜晚,Cross却蜷缩在钢筋混凝土的牢笼中,一次又一次地看着Ink站在火车的月台上,嬉笑着,狂笑着,甩脱他的手奔赴死亡,黏连的尸骸鲜红刺目,从呼啸而过的车身下溢出,纠缠着他痛苦不堪的脑海。

  他尝试了一切方法,熄灭Ink的痛苦,但是没有一种奏效。无论是哀求挽留,强硬地拽走,还是一起跳入那梦中的绝望,任由列车同时撕碎两人,Cross都无法平息它。

  火车一样会来,Ink一直都在,死亡永远重复着,如同那条铁轨一样没有尽头。

   

  “Ink也不是那么糟啦……没错,我一直都看得见,除了失去死去前几年的记忆外,这家伙一直好吃好喝,日子过得比我舒坦多了……”

  Error刚要安慰Cross一句“Ink没事,看,他就在你身后听着呢”,异状就陡然发生,Cross也直接看见了。

  墙上、天花板上渗出粘稠黑色液体,看上去像电池用酸或原油,在微弱的辉芒下略微透光,带着点宛如琥珀的色泽——那是发黑的血液,细胞凋亡后死气沉沉的血浆。

  “……不对!现在才是下午四点!”Cross神经质地看了一眼腕上的罗马数字手表。

  Error也立刻推开桌椅跳了起来,咆哮着喊Ink滚出来,然而他得到的是最不期望的回应——Ink刚刚消失的位置上出现了一滩同样的黑色血泊,而他正在从那里重新返回人世。

  

  “Cross……飞机……要晚点了……”

  

  Ink浑身黑血爬出墨汁般的血潭,声音却极尽温柔。他抬起眼,Error看见了和之前那夜一样的惨白瞳孔,那双眼睛无视了Error的存在,紧紧地盯在Cross身上。

  他对Error的呵斥充耳不闻,从地上浅浅的血渍中拖出整个后半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几乎是一张地毯。

  上半身是Ink活着的样子,下半身是Ink死去时的样子。

  费力地爬行着,Ink目不斜视朝着Cross过来了。

  Cross惨笑起来。

  “我明白了……

  “他在你这里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但一见到我或其他任何提起Overwrite相关的事物,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Ink不想面对Cross以及那些往事,但是又割舍不下对项目的留恋,所以干脆错开自己的记忆,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他都不知晓Overwrite的存在,给了自己安宁的白天与夜晚。但是,在凌晨五点到早上八点之间的某个随机时刻,另外一段记忆就会占据主导地位。

  计划败露、失去一切、像玩具一样被软禁到死的痛苦、无助、怨恨……

  此时的Ink才是真正心怀杀意的恶灵。

  这里是公寓,不是火车站,而重演Ink死法需要火车,所以发生该事件最好的载体是梦境,而非现实。

  当初Ink自杀而死,凌晨四点起床去赶了第一辆早班公交车,在五点半抵达车站,于八点零五分被急驰而过的火车压死。

  一切都是乘Cross熟睡的时机偷偷溜出去做的,毕竟Ink一直在被Cross软禁着。Cross的工作是典型的朝九晚五,公司又是他家开的,距离很近,步行通勤不到十分钟,早上八点是他正常醒来的时间。

  而Ink死亡那天,Cross正好在同一时刻、八点五分醒来。

  因为在梦里时间流速随机,哪怕他八点去折腾Cross,现实中的五分钟在梦里也可以长达数年。

  人格转换的标志是第二人格死亡。Ink每天八点零五都要被火车撞死,所以他处在杀意状态的时间相对极少。也正因如此,Cross才能四平八稳地活过半年而不是时时刻刻神经紧绷。

  

  之前Ink只要靠近他生前的房间就会失去意识,恐怕就是转化成了这种东西。

  现在,简短几句话互通信息后,Error和Cross还不确认、但朦胧中已经猜到的是,他们必须活到八点零五分,才有希望摆脱它。

  以前Cross用睡眠的方式可以逃过一劫。Ink记忆分开,Error所见到的Ink记得自己死亡的具体过程,那么每天凌晨来到Cross门前的Ink就不记得。Cross只要竭力重演死期时发生的事,睡到8: 05醒来,没有死亡记忆的Ink,就会每一次都在无意中原封不动地重演自己的死亡。

  可现在,Cross来不及入睡了。

  恶灵的移动速度很慢,但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血,Cross与Error都无处可退。房门被黑血凝住,Error尝试拉开里屋的卧室门,冻状的血块纹丝不动。

  Error破罐子破摔,干脆把客厅桌上的东西有什么算什么全扔了过去。

  很多是之前Ink捡来的东西,插在花瓶里结果的野生蓝莓枝条、装在玻璃盖下的枫叶、养在酒瓶内的细菌……曾经温馨可爱,荡然无存,只剩下赤Luo裸的求生欲,再不怜惜过往短暂的幸福回忆。和此刻残暴的厉鬼相比,仿佛之前那友善的灵体才是一场梦。

  大多数物品都像穿过影子一样无视Ink的身体,稀里哗啦摔碎在地上,丝毫没能构成阻碍,好像只有满地狼藉在诉说Error徒劳的挣扎。

  只有酒瓶摔碎在地上后,猛地与Ink的污血产生了反应,无数次细小的爆炸腾起无形的烟尘,而Ink也第一次发出了痛呼——Error想起来了,那瓶酒是当初装着教堂灰烬的圣血!

  在Error刚来的时候,Ink那个状态根本没有任何恶意,所以这瓶驱逐邪灵的圣物毫无反应,白白浪费了半瓶。因为混入灰尘不能饮用,心灰意冷的Error就把剩下半瓶红葡萄酒装入霉菌,准备观赏菌丝的生长。

  但此时,即使是发霉的圣血,也立刻灼伤了此时此刻满心憎恨的Ink。

  求助神父没求错!

  Error立刻明白自己的一线生机在哪里了。他抢过旁边靠墙的扫帚,狠狠扫开地上的红酒,让它晕染更大的范围。

  教堂尘埃和受赐的红酒混入Ink的身体,稀薄的血肉顿时溃散不少,他——它发出了尖叫,那声音像是要刺破头骨顶进来。

  与此同时不到两秒,Error手中的扫把柄就传递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不是物理的寒冷,而是一股针对生物的浓浓死气。Error瞬间撤手扔掉,但双手指骨还是被冻得暂时不能伸缩自如。

  仅仅是接触Ink灵体的物品,都被传递上了森寒之气,直接碰到Ink岂不死定了。


  Cross失魂落魄地站在那,什么也不做。

  Ink被圣血一烫,满屋子的污血都跟着回缩,被血块控制住的房门恢复了正常。Error一把拉住Cross,把他塞进卧室并带上门,自己也躲进来喘息。

  这是一楼,窗户外面就是鸟语花香,想逃生轻而易举。

  “谢谢你……但是……”Cross颤抖着说。

  “让他杀了我吧。要不是我退缩了,也许世界会崩毁,但也有可能项目会完成,他的朋友、我的父亲……都能活着,未来将不再有痛苦和遗憾,摆脱逻辑或命运的束缚。我……背叛了他,还有父亲的遗命,清理掉了所有阶段的成果。”

  ——如果Cross没有被失败的恐惧压倒,Ink也许会成功……那时,一切都将如他所愿。

  “别说丧气话……你给劳资好好活着。”Error手忙脚乱在卧室翻找驱邪工具,鬓角冒出汗水,时间就是生命。

  这是他的房间,无数格的小药橱专门买来放针线、纽扣、羊毛布,那个五元二十五分的镀银十字架也被随手丢在这里的某一格。

  “来不及了……Ink永不会原谅我的退缩……”Cross双目发直,定定地看着穿过墙壁追来的影子。

  凡俗的建筑不能阻碍亡魂的视野。


  Ink根本不是丢掉八年记忆而已,他所有与“Overwrite”有关的记忆都被剥离了,交给阴暗面的人格保存。


  Ink穷尽他的一生,X-Gaster穷尽家族两代,都砸入了Overwrite这个无底洞,最终因为Cross的畏惧而功亏一篑。

  那一生里关于Overwrite项目的点点滴滴,以及集中落实它的三年,都在门外那个幽灵的心中铭记着。这一切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在计划失败后、Ink生命的最后五年里,Ink都无时不刻想着重启那个项目。

  当他彻底看不到重来的希望后,Ink平平淡淡地绝望了。他假装放下,与软禁他监视他的狱吏Cross温存,仿佛关系的裂痕被修复,他们已经回到了最初Ink戴着面具的时刻。

  但Ink只是为了解脱的机会,想让Cross放松警惕与看管而已。

  他于半年前,自杀成功。

  Ink不愿意面对失败,又没能找回生活的方式,所以才拒绝活下去。

  最讽刺的是,他为了逃离而选择死亡,执念却把他束缚在这里,Ink既无法活着又不能死去,重新开始的机会没有了,放弃的资格也失去了……

  

  等一下。

  手中终于握着十字架,Error似乎想起,有谁说过鬼魂最终目的是生前的执念。

  鬼魂不会强迫自己做它不喜欢的事情。

  ——那么,Ink为什么会人格分裂,花费大量的时间四处品尝美食,捡拾没用的小物品,待在Error身边呢?

  一瞬间Error的思维好像抓到了什么,十指紧紧箍住太阳穴,不让脑中乍现的灵光溜走。

  神父说鬼魂不是人,只是人的执念而已。但人的执念同样是人的一部分,而人是复杂的,能成为Ink心愿的执念很可能不止一条,这导致他的很多行动带有不同的目的。

  【完成那个项目。】

  Ink最大也最不可能完成的心愿。这条执念把他牢牢捆在这个世界,让他彻底不可能安息。

  【杀了Cross,杀了阻止项目的人。】

  复仇心理。Ink正是因此绝望,最终死去。Ink现在正在做这件事。

  而第三条执念,最弱小,最不明显,但其实又最浅显……

  【像幸福的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只有第三个心愿,才能解释Ink为什么大量时间都在品鉴各家各户的美食,行动范围一扩大就欢呼雀跃着去“寻宝”;为什么不厌其烦地逗弄Error,明明Error只是一个与此无关的陌生人。

  多么简单的心愿,恐怕每个横死之人都会有,但偏偏最后一位被想起。

  Ink并不是特别在意“活着”这件事,从他逃离软禁后坦然选择死亡就可以看出,对他来说那未竟的理想比苟延残喘重要多了。

  然而不重要不代表真的不在意。那个项目让Ink彻底远离了普通的理想,冒着颠覆世界的风险,遑论精神和物质,他都要完成它,从此无知者的幸福与他无关。

  但他真的完全不渴望平平无奇地活着吗?如果他从不曾看见这个世界以外的风景,他就会安静地沉迷在本世界的壮美中,精致的食物、调制的酒水、杰出的创作、趣味十足的宝藏……凡此种种,都是Ink心中作为普通人的那一面会渴望的东西。

  弱水三千,只能取一瓢而饮。尽管知道帷幕之外还有更多景象,但哪怕是现在这个次元,也足够多姿多彩,他还没有看完……

  野心家的背面,是一个艺术家的灵魂。

  

  Error在白天认识的、那个彻底遗忘了Overwrite存在的Ink,才是真正渴望远离Overwrite、渴望重获新生的那一面。

  

  Ink已经失去了他的灵魂,不可能挽回。Error得找到一个最相似的替代品,至少让他能作为一个艺术家无害的幽灵,在凡世中愉快地徘徊到永远。

  不然,永恒的痛苦只会变成一个迁怒一切的疯子,化身制造灾难的漩涡,卷入Ink遇到的任何有关无关的人。




  这是唯一的机会。

  握着十字架后,Error冻僵的十指迅速恢复,Ink身上蔓延的冷意也不那么致命了。

  他默念几段颠三倒四的圣经,估计没用,但是壮壮胆也好。然后,Error抽出床头柜的一层抽屉,用它砸碎窗玻璃,给自己预留一条生路。

  接着,Error用尽可能柔和的口吻对着正在砰砰作乱的门呼唤:

  “Ink,你理解得了我在说话吗?

  “我知道,你现在不认识我。但在其他时间,你是我的朋友。

  “你喜欢绘画,喜欢美食,喜欢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不需要那……疯子科学家的幻想产物。真的,什么劳什子的Overwrite,到底是科学还是迷信?还成为造物主,讲得跟宗教狂人似的!”

  前面尽量温柔,但后面Error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了。

  他觉得Ink和X-Gaster八成都是被骗了,要么就是疯了,连带Cross也成了半个疯子,Overwrite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嘛。

  ——但正是因为这种东西真实存在,分别用实证与心灵探索界外之物的科学家和艺术家,才会无止境地投入无法放弃的价码,变成宗教式的野心家。

  外面的撞击安静了三秒,接着传来Ink沙哑的说话声。

  颓靡细弱,就像身子被压断了半截的人。

  “……你不会懂,那太诱人了。”

  Error身旁的Cross突然全身一僵。

  Ink早就进来了,灵体怎么会需要撞门呢,拍击屋门的血浪只是声东击西,说话的功夫已经绕开了会让他感到不适的十字架,悄然附着在了Cross身上。

  Cross直僵僵往前走,第一步非常慢,然后每一步都越来越快,力气大得惊人,Error根本无法阻止他打开门出去。

  随即门在Error面前砰然关上,门缝荡漾进来的血液停止流动,立刻凝固。


  Ink带走了Cross的身体,把Error关在了房间里。

  Error一时热血上涌,犟脾气起来,说什么也得把这个唯一的“朋友”捞回来。Ink让他得到了更好的东西,他有义务阻止Ink堕入深渊。

  他用皮绳把十字架串在脖子上,摸了一瓶已经用来养塑料假花了几个月的圣水。真幸运,他因为懒得换花而养了假花,所以圣水瓶子里的水位一点也没下去。

  拔出塑料枝扔掉,Error翻窗跳出,然后毫不停步绕到楼前,又一路飞奔上阶梯。Ink只堵住房门,没有封窗,留Error一命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地缚灵出不了小区,只要离开这里,Error海阔天空。

  但是Error得把Ink和Cross救回来。

  必须让Ink放弃那个心愿,Cross没有错。

  被附身的Cross上楼速度快得惊人,Error追到七层楼才终于追上,那被甩开的大门还在摇晃。

  Error三步并做两步,玩命地把没有拧上盖子的圣水全部泼到Cross身上。Cross在Ink的操作下已经快扑到落地窗上,尽管那是钢化玻璃,但以Cross的势头肯定能撞碎。

  Cross顿时一头栽倒在了窗前,差点就从七楼的高度摔成一滩碎骨。

  Ink的残影迅速脱离了他湿淋淋的躯体,圣水驱邪的效果不如圣血,他只是被从Cross身上赶走了,并没有像一楼那样受到伤害。

  Ink看也不看门口尚未喘匀气息的Error。趁着Cross半跪在地上正爬起身,背朝着Ink不能看见他,一伸手,掐住了Cross的脖子。

  

  Error突然就觉得有点好笑。

  

  跆拳道黑带的Cross……被弱不禁风的Ink活活徒手掐死……这是风水轮流转吗?不对,Ink又不是被Cross用手扼死的,为什么自己的思维里会出现“轮流转”这个形容?

  Error再度猛然一甩头,扔开破第四面墙的杂念。Cross已经双眼翻白,舌头挺出,颈骨浮现淤青。圣水发出淡淡的光芒,但也差不多消散了,那可是隔着一米长的扫把都能把人冻得动弹不得的鬼物,等圣水失效,和Ink灵体保持肢体接触的Cross不窒息也会立刻中邪而死。

  灵体已经和Cross分开,Error也不忌讳误伤,握起十字架直接锥入Ink的颈背。

  镀银十字架像锋利的匕首刺穿泥土一样,扎入了Ink的灵体,仿佛它有着实际的身体一样。森寒恶意让Error不由自主颤抖,几乎握不稳十字架,但他清楚,一旦脱手,自己就死定了。

  尖锐的十字尖切开后颈、脊背、脊椎,Ink第二次发出烈度堪比被圣血碰到的惨叫,但仍然没有松开Cross。

  直到Error拔出十字架,再在Ink的胸椎骨里狠刺一下,他才松开。

  这种没有灵魂的灵体,只要执念没有完成,即使被驱邪手段杀死也会在一个月内完全重生,除非封印或以特殊手法被折磨到对原来的心愿都失去兴趣。Error不用担心失手弄死Ink。

  此时Ink已经暂时不在意Cross还在呼吸的事实了。他猛烈转身,一下子正面Error,白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

  被圣血砸、被圣水泼、还被十字架捅了两刀……

  Error毫不停顿刺了Ink第三刀。

  十字架的使用方式必须是较长的那个尖端朝下,不然就没有神圣的意味,反而象征撒旦。因此Error双手握住的银十字架,以最深的程度刺入了Ink的胸口。

  肋骨塌陷、脊椎断开,甚至还刺进了Ink背后的墙面。Error双手的整个前臂都陷入Ink体内,即使有十字架的保护,Error也刹那间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冷意。

  而最最最要命的是……

  Error隐约感觉,不慎撞到实体墙壁上的十字架,它本体是廉价的地摊货,掺杂不知什么杂质的劣铜。现在,它已经断在墙里了,仅一层银膜相连。

  也就是说,维持原状,这个十字架还能稳定;如果他撤手,十字架立刻就会变成会起反作用的逆十字架。




  Ink默默地用白色的眼睛看着他。

  眼前的怪物跟他的形象比也差不了多少,之前在楼下,墨色的黑血飞溅到Error全身,交错纵横的血污在他脸上,如同披头散发的女人,还化着血腥的妆容。

  摇摇欲坠的驱邪十字架还插在他的体腔里,他的血正在腐蚀它,但却对镀银的表层毫无办法。

  不过,只要Error一松手,细少的银层对物理法则也毫无办法,会喀喇一声断掉。

  只是潜意识让他不想杀死这个人。

  继续那个疯狂的项目没有前途,Ink明白他现在这样也做不了项目,他注定不能完成这个心愿,要么永远徘徊下去,要么作祟太多,最终被某个专业人士封印或折磨死。

  Ink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的沉没成本太多了,他无法放弃。

  甚至他能作为厉鬼留存于世,也主要靠他对那个项目专一的毅力。

  他厌倦了作为二点五次元的生命,被操纵着还要明知自己正在被操纵。像普通人一样……或者说,像不知道“三次元”存在的“二次元人物”那样平淡地在别人掌中生活下去,也不是不幸福,至少比尝试尽一切办法都还是徒劳要好。

  “Error……是你的名字吗?”

  这感觉真糟糕,在胸腔被打开的情况下说话。

  “Error……我没有灵魂,也没有生命。”

  嘻嘻,你以为没有这些的只有我吗?这里谁也没有真实的生命。

  “但是我愿意……假装我有。就像你们……个个都在假装自己有……”

  瞧这些茫然的表情,不管Error还是Cross,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的背后其实是一个个装傻充愣的“三次元”创作者。

  “Error,我愿意……不代表我就能……所以,Cross,不要再等待我回来了……”

  究竟是我做出了决定,还是创作者的安排?嗯,你知道答案。

  “……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这段记忆被永久抛弃的时候,“我”就不存在了,留在世上的会是一个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Ink,一个已经彻底放弃对抗创作者的Ink。真遗憾啊,我不是什么守护者。


  Cross挣扎着爬起来,凑到Ink的身下,眼里竟然担心多过害怕。他听得懂Ink的意思是要永别,却不明白是何种永别。

  “你不是想知道……你认识的那个Ink,那个满足于现状的Ink在哪里,在干什么,以及未来会怎么样吗……我告诉你吧。”

  Ink无聊地吹了口气,主动放弃了对灵体的维持,点点的光芒和血污都消散着。

  【“当我作为求知者死去,他会作为无知者重生。”】

*

  

  

  

  

*

  Cross还是搬家了。

  但在搬家之前,他等到了和新的Ink见面。

  虽然看不见Ink,但Ink愉快地用笔仙的方式刷刷刷写字,只要没人注视着字盘,他拿这个画画都没有压力。

  “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床呢……睡上去应该会很舒服吧,可惜我现在睡不到,只能想想……不过我的浮空技能越来越好了,住在七楼也不成问题了。

  “这个标本柜也不错,晚上我就把它装好……

  “Error是个好人,你也不赖。祝你在新的城市生活愉快。”

  只要Ink还愿意“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这世上总有他品尝不尽的惊喜。就像创作,一本书会完结,一个游戏会被遗忘,但已经出现过的创造物不会消失,它们铺成创造力这条长河的一部分。


   ————The End————    


  谁也不知道,Ink关于Overwrite的所有记忆、情感,是否真的可以被抛弃掉。

  也许它只是说服自己沉睡下去,也许它只是暂时退场到幕后,就跟幕布外的创作者一样存在,平静地注视着戏剧步入尾声。

  你和它都知道。

  你的再不归来,对于剧中人来说就是最美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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