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夜风交雨

一个疯子,随着脑洞开文,总体阴暗向。目前居住在undertale AU及其相关的坑底
请日我的lofter!我不怕日!我寂寞!我三次元失败二次元透明没啥别的就指望你们的一点关注活着!
可以称呼山雨。这个昵称从原名山中一夜雨到现在都在用XD

《狼子野心》【12】 骨科大学支线

  时间隔了两个月。

  日光海的朝阳在海岸线上撒下灿烂的金边镀层,单调而永不止息的浪潮声中,无所谓寂寞的古久磐石依然盘踞滩头,凝望着千万年如一日的碧蓝色洋面。

  这两个月里每一天,潮汐都在吞吐着这片开阔的海岸,松散的浮沙一涨一落之间上下翻涌;海浪日复一日翻卷汹涌,浪涛之中坚硬的贝壳都被渐渐磨为碎片,更遑论层层冲刷后又沉积的海沙,有的追逐着银白的浪花在透明的水中离开,有的顺着大陆架流进幽暗的深海。

  DS!Error站在两个月之前他与Ink一起走过的岩石上,怀里揣着个空的小盒子,叹了口气。

  随即继续迈步,脚印深深陷入沙滩,他一直走到双脚都浸没在浅浅的海水中。

  他将手指插入沙中,清凉潮湿的沙子浸透既不浑浊也不完全清澈的海水,冲刷着他沙子里的指骨,有种凉酥酥的舒爽感。

  DS!Error短暂地感受了一下此刻的触觉。

  就是这样简单而冰凉的沁润感,很多人都已经再也感受不了。他们不能抓起一个罐子,不能拉开拉环,不能再在微风拂面中烦躁地轻敲自己的手背:因为他们死了。

  指骨弯曲下来,他抓了一把沙,装了一盒。

  

  ——他会把这盒海沙视作DS!Ink的骨灰,埋入他空无一物的墓穴。

  

  也许,会有一小片骨骸,最终被风浪打回,拍到沙滩的岸上、渗入土地里,回到曾经属于他的港湾。

  

  


  

  然后他满怀仇恨地向正义王朝城堡的方向走回。

  “DS!Ink”在等他。

  他重伤未愈,走路的姿态依然那么踉跄,可是他的笑容是那么纯然的恶意。

  但他的姿态和言辞又体贴得无可挑剔:

  “你回来啦。”


  充满讽刺意味的生活就这样永无尽头地日复一日继续,每一天都在前一天的基础上变得更加牢固,牢不可破得像是一个习俗,每个人的恨意或者爱意都被禁锢其中,制造出日常方方面面里和平却无法脱离的痛苦。

   

  “Pale,不要挑食,别只恰草莓,这样别的水果会恰柠檬。”

  “说了多少遍,不要这样子假笑。虽然我们不管怎么笑都是假的,你这个表情看起来也太假了。来,我教你。” 

  “该你生日许愿,一口气把蜡烛全吹灭!看得出你很用力,你的'如愿骨'肯定相当给力,哈哈哈哈哈!”

  (注:如愿骨wishbone,指叉骨,此处是个很烂的双关。西方民间习俗,吃家禽等时两人将食物颈与胸之间的V形骨拉开,得大块骨者可许愿。这个部位的骨头因此而得名)

  

  ……

  

  日复一日,Pale已经习惯了Ink的存在,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DS!Error不再称呼他为DS,也不允许自己称呼他DS,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浅浅的一个变化下隐藏着怎样的惊天事实。

  “DS!Ink”的形象早就只剩下了一张外皮,被里面套着的Ink的内芯支撑起来,像活尸般续着表里不一的命。

  对Pale而言,在无数细节都随着时光分崩离析之后,他早已经记不得DS!Ink真正的性格和行为模式,记不得他在自己生命短短四五年内真正给他留下的事迹。

  他只是用Ink记住了DS!Ink的脸,其余的记忆,主要掺杂的成分都是Ink;哪怕他将来努力回忆究竟谁是Ink谁是DS!Ink,都无法再确认究竟哪件事是Ink做过的、哪件事是DS!Ink做过的。

  真正的DS!Ink,他的真实面貌早已模糊不清。


  

  

  Ink的真实身份没有人尽皆知,虽然现在他的存在十分尴尬:官方定型双重死亡,连户口档案都销了,监狱里没有编号,软禁时的门牌上写的都是“--”而非名字,已经成为彻头彻尾不该存在但就是没有消失的黑户。

  但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DS!Error仍然不敢告诉Pale真相里DS!Ink的惨死;只能将错就错,让Ink继续扮演着DS!Ink,让“DS!Ink”活在他们身边。

  ——未来,每次DS!Error带Pale去给DS!Ink扫墓的时候,他都用手把DS两个字母遮住,所以Pale从来不知道他们探望的就是DS!Ink的墓碑。

  

  甚至出事的不久之后,DS!Cross从边疆赶回来,DS!Error、DS!Nightmare加上他三人六目交错,彼此都不知道如何应对那个该死未死之人。 

  当DS!Error亲耳听到DS!Cross呜咽着口诉他与Ink之间的所有对话时,再想起Ink,他有一种与毒龙同眠般的战栗和厌恶感。

  

   当时,DS!Cross高大的身影逆光横梗在他的面前,将Ink堵在回廊,咬牙切齿的神情隐没在阴影中:

  “你……你……你杀了他对吧……是你杀了他吧?……”

  那质问是如此的无力,比Ink的眼睛还要苍白;但那又是那么的激烈,就像爱欲在求而不得的煎熬中萌芽时那样扭曲的美丽。

  DS!Ink之死,身在异地的DS!Cross连看一眼他骨灰的机会都没有赶上。

  Ink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把手插在兜里。

  他看着DS!Cross红色的那只眼睛闪烁着血光,瞳孔都在不断翕动,情绪在失控和爆炸的边缘,不知“DS!Chara”会不会想趁心理失衡之机夺这傻大个的权。

  等DS!Cross冷静了一点之后,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询问DS!Cross了一句:

  “Cross,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像他吗?”

  DS!Cross突然愣了愣,万万没想到Ink会从这个角度切入。

  但是随即他惊恐地发现,眼前这个还穿着JR配置风衣的Ink插兜戏笑的模样,真的与死去的DS!Ink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这不仅仅是因为Ink此时仍然穿着DS!Ink的衣服和他那张长得很像的脸,还有那个对他的神情,满不在乎中带着一点旁观者的轻蔑。两个Ink,一种神态,他们都真的很相像,无论外表,亦或灵魂。

  “看见了吧?你没什么好仇恨我的,因为他并不爱你。他对待你的感情,跟我这个陌生人对待你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硬要说你有什么东西受损了,我猜你失去的并不是那从未成立过的爱情,而是你的自尊心吧。”

  血淋淋的事实此刻如针戳破气球,DS!Cross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狂怒如同野兽,一字一顿地厉声吼道:

  “你他妈就快要死了,你知道吗?你杀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孽,现在落到铁网里,还指望得到宽恕吗?!”

  Ink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鹿死谁手还未分晓呢。感谢之前你们在临床上给予我的仁慈,现在,你们即将保我都来不及。”

  

  是啊,抢救他,那是一个令DS!Nightmare都后悔到失态的指令。

  但是也不算太愚蠢的决策。

  毕竟……

  ——“现在,那些'被X-Gaster先生拿走的AU'全部在X-tale里,早就已经变成各式各样的陷阱、魔像和半位面了。我很确定,如果我死了,那些已经被重铸成怪物的怪物,马上就会追随陷入无人看管状态的'Overwrite'而来。它们绝对是整个多元宇宙里的移动天灾,在它们行进的迁徙路线上,任何AU都无法幸存,连巨龙都逃不出来。”

    

    

    

  多年以后,恬静的阳光午后,苍白而寡言少语的孩子抱着不知何处去的挚友留给他的唯一的玩具人偶,坐在窗沿上看着盛放的薰衣草花田。

  他的照看人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旁。其中,“DS!Ink”放肆地微笑着,带着胜利者的神色看向镜头,尽管他的手在摩挲着Pale温暖的后颈窝,但他的目光更像是在嘲弄着——追求真相的人最终只敢依赖虚假的幻象而活。

  DS!Error就站在他的身边,他的手搭在Pale的膝盖上,仿佛是在保护那个正在被戴着镣铐的恶魔揽入怀中的遗孤。DS!Error的脸庞在轻柔地微笑着,他落在Pale身上的神情也的确是温暖的;可是他看向Ink的眼神,却恨得恨不能杀死他。

  然而Pale不知道这一切,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没有看见身后近在咫尺的污秽与仇恨。

  他只看到了承诺中绚烂的花野和面前清澈纯粹的天空。

  这样的一个家庭,就犹如一块外表完好但是内部摔得粉碎的镜盒吊坠。

  那嵌在里面的镜片早已裂成碎块,裂缝中深深地浸透了血腥的锈迹;只不过表面上还欲盖弥彰地贴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试图掩饰着早已支离破碎的内芯。

  ……

  ……

  ……

  

  

   

  

   那是很久以前,或许又是不久以前。


  那是正义王朝对外正式宣布Ink已死的前一天,Error还没有来做笔录;万物一切如常,万事异变前夕。

   

  “先生,您好。无菌房一切正常,血样室刚刚打扫完毕,停尸间和放器材的暗屋都整理好了;全院学生累计1706人,缺勤7人……”

  “……汇报完毕。”

  Reaper点点头,算是许可;门口汇报法医学院例行维修报告的兔人服务员立刻从两旁退开,避之唯恐不及。

  眼前一身漆黑长袍、束麻腰带,脖子里挂着巨龙颅骨形状的小吊坠,仿佛走错了画卷的卷中人,就是法医学院的最高部长,Reaper。

  

  其实Reaper原本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专业是临床医学那一大类的;但是,因为自身AU性质,他救谁谁死,哪怕得个感冒进来被他挂上一针,回头都会被测验出癌症晚期……虽然这些都不是Reaper的责任,完全找不到逻辑何在;但巧合一次又一次在发生,即使在Reaper医术和用药都毫无误差的情况下,三年下来被抢救的数百号重症患者活下来的一个都没,最终Reaper终于认清现实、承认自己真他妈是死神转世,安心回校重新自学法医专业,然后跳槽来当验尸官。

  以及他的兄弟,“安乐死之神”Reaper Papyrus,本来也想学医,看到哥哥工作克死上千病患的这熊样后,担心自己将来也害人,于是就改填报了临终关怀和殡葬社工两个志愿。

  

  ……所以Reaper还能说什么,全学院的人都把他当瘟神躲。每个法医前两学年学的知识跟临床医学都是完全一样的,理论上法医教授也能看点小病,但他教的历届法医班底二十多年来从没有一人敢找死神开药挂号。

  他自嘲地抖抖肩膀,尖锐的似鸟骨翼下挂着一片黑色幕布般的羽毛翅膀,翎羽纯黑无光,交叠在一起视觉几乎无法分开每撮黑羽间的空隙。

  但Geno是唯一的例外。

  大概是因为曾经特别厌生,Geno才会在所有人都回避Reaper的时候来贴近死神吧。

  他是唯一曾经依偎在这双不祥的黑翼下打过瞌睡的学徒,身体病弱但却因为万念俱灰而完全不在意死亡的人。

  

  

  Reaper曾经在刑侦科里开讲堂的日子里,经常是他在窗帘下坐着,Geno在阳台上凭栏站着。

  十二层楼的高风呜呜呼啸,落日的光线扬起满天尘埃,穿过城市摩天的剪影;偶尔汽车的鸣笛在下方传来,马路上刺耳的噪音在这个距离上听起来只像轻微的嘟嘟几声。

  “你说,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摔成什么样呢?”

  Geno突然问了一声,Reaper呵呵一笑:

  “别的不说,摔下去pia叽一大滩肯定不环保。”

  护栏的间隙里漏过一些风,吹动着红色的长长围巾和苍白的衣角:

  “不是。如果我真跳呢?如果我真的跳下去……”

  “年纪轻轻的,你怎么老是想死呢。”

  Reaper慵懒地伸个懒腰,站了起来,背后的双翼迎风展开,撑起一片黑色的阴影,来到了依然头也不回的Geno身后。

  他伸出手臂,从Geno腋下穿过,环住他的同时握住Geno搭在栏杆上的手指,羽翼也合拢下来,包覆住白色骷髅瘦弱的骨架:

  “你可是唯一和死神'交过手'还活着的骷髅啊。”

  

  

  现在Reaper也很想知道Geno到底去了哪里。但他所能做的唯一尽快弄清真相的方式,就是赶快进化验室分析果汁里提取出来的血样和废墟焦骨中的骨髓。

  如果Geno的DNA出现在废墟的样本中,他还有可能活下来,只不过是少了一只脚不知所踪;但如果是在果汁饮料中提取出来,分散到数万份四百毫升装的果汁里还能尝出明显的血腥味,掉进机器的绝不是一段肢体那么简单……

  要是Geno整个人都掉下去,说尸骨无存都牵强。

  Reaper迈步走向化验室。他拧开门把手的指骨,微微颤抖着。

  

  

  然而Reaper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人先于他进了这所密封完好的化验室。那个人行走于这些地板上的脚,只有一只是长在腿骨上,另外一只脚是悬挂在残存关节上底部铺了棉垫的金属假肢。

  他的手悄悄地换了那些生物组织样本的试剂瓶,所有的都换,连备用血样也挨个调换,没有错漏一个。

  他调换的是爆炸案件现场找到的被火焰烧毁的踝骨组织,与从发现人骨的果汁中提起出来的沉淀物残渣,将这两个“受害者”在正义王朝的眼皮子底下身份互换,等着化验室里上演一出一开始就注定会一错到底的好戏。

  毕竟验DNA的时候不验死因,他还真有极大可能骗过去。虽然他知道自己在JR内部没人,可能也糊弄不了多久,但这个过山车他开得就挺开心了。

  DS!Blue轻快地行走着,拄着一个半金属的空心假脚——那是他又去了一次Hell的黑市买的,他很有钱,狡兔三窟,家当丢了一副,备选的行头少说八九套,失去一个空间包和笔记本不算什么。

  想来挺有趣的,让DS!Error就这样为最后救过他的“DS!Blue”的死惭愧下去——当时DS!Blue断踝逃生的时候他晕着,DNA检测出那个断脚生前是“Geno”,他也不会觉得什么异常。

  

  托怪物类身为魔法生物的基底之福,虽然在这个低调的宇宙中基本不能施放魔法,但是无论医疗水平还是身躯痊愈时的恢复能力都依然吊打人类世界的科学一条街。只要怪物没有彻底死,伤势挽回并且稳定之后,只要活下来,安心养上一段时间,哪怕少了一半身体都能长回来。

  当然,损失肢体这种重伤也不会太快恢复。DS!Blue估计还要假脚走路两年,自己的骨质才能顺着这个假脚内部留出的空腔长进去,形成天生的自然脚骨,那时他才能重新成为健全人。

  他还是在感到隐隐作痛,却不是伤口。

  那片在往事中支离破碎的心并没有完全死去,它还有感知的能力。松懈的一刹那,麻醉失效,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温柔马上成为他被现实扎刺得最痛的软肋。

  ——他在恨我,他在货真价实地恨我。哪怕这一次,恶魔真的是为了保护他而来。

  不过那又怎样呢,就算误解和恨意让他感到有点刺伤,而且是刺在了他那为数不多的人性上,DS!Blue知道自己对DS!Error的宽容。尽管这样畸形的爱,在本质上,还是对玩具的贪图、对道具的青睐。

  但宠物与一般的用具最大的不同是,虽然也是利用,但饲主不是为什么实际上的利益而来。主人只是想拿一点点不敢交付在现实中的爱寄托在它们身上,通过宠爱一群无关紧要的小动物,牢牢地占有它们,以此宣示自己的人生并没那么失败、没那么缺爱。

  然而总有那么一两个本来是为了让自己愉悦的宠主,真的把自己活成了猫奴,把小宠物放上了心头,为它们的生死货真价实地挠心挠肺。

  即使愚蠢地挺身而出,第一次尝试去救什么人而非杀生,换来的也是惊慌失措的小猫几道爪挠,但生气之余也是傻笑着,抱着猫咪劫后余生般地在呼啸而过的世界背后说着“还好还好,你和我都活下来了”。

  但DS!Blue不能抱着DS!Error说这句话。他永远只能待在幕后,像个畸形的怪物一样藏身在阴影里,看着他养大的猫咪自由地行走在街头的太阳下,每一根毛发都沐浴成被照耀得透光的金毫。

  即使把猫抓回来放回去,他也只会看到自家猫咪失去自由瞬间黯然失色的神情,只会从那原本善良而温顺的脸上看到刺眼的恶意和恨意。

  所以他只悄悄地看着这一切,从未离去。

  生活转了个大弯,依然照着原来的航向驶去。

  

   

  

  与此同时。

  

  “我再也不想进抢救室了!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要在入院登记簿上写'本人一旦病、伤情恶化,不进ICU,立刻拔管子'!”

  伤情缓和,被搀扶着进了审讯室,Ink嚷嚷着;虽然精神状态很饱满,但声音还是有些飘。

  虚弱是实打实的,他没死才是意外。

  他身上被清理出来的碎骨头,都够拼接一个小骷髅手办了。

  “你倒挺硬气。”

  DS!Nightmare冷冷道。

  Ink咧嘴笑道:“我一向如此。我不怕死,甚至不害怕自己的死。你也许觉得这很荒谬,但你会看到事实的;我曾经自杀过,那是因为我觉得世界没有意义;但是如果世界向我证明了它的造物多姿多彩值得我流连忘返时,我就会拼尽一切活下去。”

  “那你怎么不拒绝施救?”

  “我没机会喊停。不过,现在看来,我命不该绝。”

  DS!Nightmare冷哼了一声。假冒公务人员、接连谋杀多人、做出不利于整个AU世界发展的事情,不仅严重危害AU公共安全,而且还已经造成多个世界线毁灭的严重后果,这些罪名落实的话他弄不明白Ink何来的自信在审判中活下来。

  Ink是个神奇的生命,DS!Nightmare承认。

  他伤得那么重,手术中失去意识后昏迷三天三夜,所有人都觉得他要成植物骨的时候却又被抢救回来了。而且,度过垂死期后在顶尖魔法医疗科技的照料下伤口愈合得非常棒,不仅没落下残疾,反而跟被折断翅骨抛下悬崖飞上来的山鹰雏鸟一样康健如初,才过了几天,他现在就简直比DS!Nightmare还能跑。

  他连身上的纹身花纹都没有留下任何永久破坏,愈合的和新长出来的骨头上都带有跟之前一模一样的墨迹纹理,一点疤痕都无。

  自愈力堪比Parable Ink。

  他还真的命不该绝。

  但留下了什么暗伤,在哪里留下了暗伤,这还会折磨他的身体多久,那些就不在DS!Nightmare考虑范围之内了。

  

  也许是DS!Nightmare冷眼打量了太久,Ink有点觉得倦了,找个话题,自己给问讯起头:

  “先生,你知道的,我的衣服已经套在DS!Ink的尸体上啦。其余备用的衣物都还放置在我的寝室……”

  DS!Nightmare面对着Ink笑嘻嘻的骷髅面孔,感到自己的不耐瞬间到达顶点:

  “去他妈的备用衣物。你那些东西和衣服堆在一起,危险的我们缴到证物室去了,普通的衣服拿到清洁间擦地去了!”

  “哦,”Ink短短地拖长尾音,声音短到记录仪里没给这个拟声词加上表示声音拖长的横线,“希望它们能结实耐用一点,不然对我的眼光和私人财产都太浪费了。 ”

  他那个拖长音毫无“心疼”或者“可惜”等任何正常人应该会有的不悦感情。

  但DS!Nightmare感觉到了Ink细微到通常无法被注意到的轻蔑和讽弄,随即DS!Nightmare露出了被挑衅后的愠怒表情。

  “哎呀,不要那么阴沉,我知道你不年轻可也没有那么老。”Ink毫不见外往镶嵌软垫的椅背上一靠,结果桌上铐着他的手链就把刚碰到椅子的他拽了回去,那样子肯定很疼,Ink龇牙咧嘴悻悻坐回,但并没有多少挫败感或者尴尬的气息:

  “但是你不打算让我继续戴着这条带JR标记的围巾到处跑吧?”

  “你?你凭什么觉得你还有机会到外面跑?”

  “哦,为了这个'到外面去'的机会,我隐忍和厚积薄发可不是一年两年了。”

  “说直白点。你难道不是一生都在各个AU里跑吗?旅行艺术家?”

  “哦,那可不是,这太肤浅了。我为的是能到其他的多元宇宙创作区——不是其他AU,是其他多元宇宙——我为此努力不是一年两年了。”

  “志向很大啊你。我们都是刚刚才靠逮住一个死虫子才知道多元宇宙也不是唯一的。但是,这个世界还不够大,还不能满足你的宏图伟业吗?”

  “我肯定是雄图伟业。”

  面对他的嘲讽,Ink端正姿态说,他本想站起来加大言辞的压迫感,但因为双腕被铐在桌子上的现实而失败了:

  “我为了获取能离开这个多元宇宙的力量,几十年、甚至可能是几百年——我记不清具体是多少年了,我的时间观念很混乱,但至少我最初开始的时候记忆中这所大学还尚未成立——都一直寻找更强的魔法、探索不为人知的奥秘、甚至深入世界的规则,动摇对魔法和科学的迷信;直到近年,我才凭借Overwrite的帮助,看到真相的本质。

  “Overwrite,只不过是我最终找到的工具而已。它是创作者的工具,现在落入我们这些人的手中,就像神明的造物拿着祂的另外一件造物能,在无形之中代行祂的指令而已。”

  Ink提到了一个词,创作者。

  这听起来有点像唯心主义者论调。

  “我不关心你是谁的工具,又拿着谁的工具,我只想请求你,把它上交。”

  对面的囚犯摇摇头,摊手装傻,一口白牙邪异地嬉笑起来,语气却无比诚恳:

  “它在我这里,但我也不知道它确切在哪里。现在是在宇宙中心地带,Overwrite不能被实体化召唤出来,没法变更所有权。我希望您能带着督战队带着我去宇宙外层空间,在那里我把它交给您。”

  DS!Nightmare又头疼起来。论耍赖,这没人超越得了Ink。继续追问只能是自取其辱,Ink反而会像看笑话一样地看着他。

  Ink把再蠢的谎话也说得跟真话一样,你还不能找到实质性的证据证明overwrite不是那回事——这里除了他和X-Gaster谁都没见过“覆写”是什么样,连灵魂关在JR牢里的DS!X-Gaster的研究都没有深入过那个层次;再怎么怀疑,也只有信他。

  可他能带Ink出去吗?等到了Overwrite可以自如使用的宇宙空间里,谁压制谁就说不定了。


  “那我们只能等着法院一个公正的裁决,给予你应得的死亡。你会被爽快地公开处决,而不是像你的被害者那样死无全尸地痛苦挣扎,也算是仁慈了吧。” 

  Ink像听到笑话一样歪过头。

  “虽然我一直在追寻世界之外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对这个世界之内就足以对我产生威胁的事物掉以轻心哦。”

  “你们有没有发现,现在你们手中没有任何的实物证据,全都是推测和人证呢?”


  DS!Nightmare心里咯噔一声。


  “你们怀疑我雇佣DS!Blue杀害了Fell和Underswap两兄弟,可是那是X-Gaster付的钱啊。”

  “有人控诉我杀害我的堂兄弟DS!Ink,可是事实是X-Gaster想杀我,Cross情急之下不得已想了个办法,扼死他之后邀请我来扮演DS!Ink活下去,我看到都木已成舟了还能说什么。我虽然是'自保',但的确犯了冒名顶替罪甚至诈骗罪,可是我没有策划也没有亲手杀人啊。”

  “X-Gaster是自杀的,Cross也是自杀的,Nightmare死于他跟巨龙的个人恩怨,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扮演'DS!Ink'期间还尽职尽责地想抓捕那条龙,结果它自己畏罪跑了来都来不及拦截啊。”

  “你大概现在觉得很恶心,想啐唾沫,想一口唾进我的眼睛里去,我的这些话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狡辩;但是,其他人的话,我也有权力质疑是诬告啊。”

  “实在的证据,请问,凶器上有我的指纹吗?现场有我的血迹吗?监控录像里有我的身影吗?”

  “至于X-Gaster办公室里那些文件……你现在就可以写一本日记,记录我杀人的全过程;但是纸质证据的法律效力非常低,一般只会被法官当小说看。”

  “就算目击者的证据有效一点,除了Error可以告我威胁他生命安全外,其他人还有谁?”

  “边境的杀手,地狱的恶魔,星界的巨龙,谁将出来证明我有罪?”

  

  DS!Blue即使没死,他身份尴尬,绝对不会来法庭;恶魔商人跟此事关系本来就不大,避风头回老家研究那个“与他们恶魔王子同行”的虫子去了;而龙,则已经死了。

  

  “你或许想说,他们每一个都是我曾经手握的刀刃;但是,我会全盘否认,而你也不能找他们来与我对峙。”

  “审判席无法光明正大地绞杀我。此刻的每一个字都在被录音,也最多只能控诉我蔑视法庭罪而已。

  “至于暗杀我,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们,现在那些'被X-Gaster先生拿走的AU'全部在X-tale里,早就已经变成各式各样的陷阱、魔像和半位面了,而我'恰好'是它们灵魂的工程师、基因的雕刻家。我很确定,如果我死了,那些已经被重铸成怪物的怪物马上就会追随陷入无人看管状态的'Overwrite'而来。它们绝对是整个多元宇宙里的移动天灾,在它们行进的迁徙路线上,任何AU都无法幸存,连巨龙都逃不出来。”

  说完,Ink欣赏着DS!Nightmare脸上的表情。那铁青的憎恨,无不说明着这个“恶作剧”的成功。

  “我们马上搜走并找人接管它。”

  随便搜身。它又不是实体,但Ink知道,它确实存在着,自从被掏出X-Gaster尸体的衣袋,它就从未脱离过Ink的掌握。

  DS!Nightmare当然也知道他撬不动Ink。虽然碍于多元宇宙的核心规则,Overwrite无法在这一带正常使用;但如果这半个月他们能从半死的Ink身上找得到它的话,早就没收甚至销毁了。

  所以这也不过是一句无能狂怒。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痛苦若狂。

  他想起了Template尸身断成两截依然眼含泪水的目光、醉酒恍惚的Dream呜咽声里平淡而刺痛的回忆、Carrot被肢解的尸体面前Blue疯狂的跪地呼喊……

  他们的灵魂都将不得安息。

  “你不应该……你的愿望不是已经落空了吗?你不仅没有得到你期待的,连你原有的自由也一并失去了!你说过你不怕死,你活着只是想欣赏世间的趣味;现在所有大门都已经朝你关上了,不服罪,等待你的只有日复一日百无聊赖的终身监禁!你真的想这样,维持最低生活标准,看不到尽头、看不到未来、毫无新意地活着吗?为什么不坦白,上绞架,给那么多的受害人一个交代、让死难者安息?!”

  DS!Nightmare在扭曲的狂怒中喊叫起来,每一个字都倾泻着痛苦和仇恨:

  “我看得出来,你一直把生死置之事外,把乐趣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现在,你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了,干嘛死乞白赖留下来恶心我们?”

  然而,DS!Nightmare一望Ink的眼神,就彻底明白自己说错了。

  Ink用DS!Nightmare最厌恶的那种眼神——混合着怜悯、嘲笑和恶作剧得逞的阴暗的快乐——欣赏着他的表情。

  他大笑起来:

  “对,活着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但是只要我活着,就是对你们最大的作弄!

  “这可是我的最后一个玩笑,好好欣赏接下来的庭审吧——看着我入狱,看着我被软禁,看着我跌落,但是就是看不到你们最想要的结果——以正义和人道的名义,我死不了!”

  “在你下达命令不顾一切抢救我的那一刻,合法地让我死的机会,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如果庭审没有意义,那还不如放弃公开审判。

  毕竟除了为自己和其他受害者心里添堵、让路人和大众看笑话外,这场庭审没有什么别的作用了。

  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为什么还要贯彻下去。及时收手,既是止损,也是不想更甚一步恶心自己。

  “我们将会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亡,吊销你的一切档案,还会放出风声说有疑似你的尸体被赠送给法医学院。你将于外界眼中永远、彻底地不复存在。”

  他活下去的结局是,他将像被剪了翅膀的鸟、阉了蛋的猫一样,在笼中被软禁终生。

  “嗯,我没有异议。”

  Ink淡漠地说道。

  “但是我在抢救室里断断续续说的那个遗嘱可以麻烦你们履约吗?我想最后送一件礼物谢谢Error,那个时候,我是真心的。”

  “可以。”

  “谢谢。”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我还是希望告诉我,你的确切目标是什么。”

  出乎意料,Ink滔滔不绝讲着自己对未来在JR软禁生活期望的嘴突然停下了;他的目光里,甚至还带有一分呆滞。

  如同蛇被木棍捅中了七寸。

  该不会这家伙闹了那么多事,现在连自己最初目标都忘了吧?DS!Nightmare狐疑地看着他。

  “你……”

  Ink脸上那令人厌恶的笑容消失了,此时的表情里不含任何恶作剧得逞的喜悦。他的情绪像是慢慢沉淀下来,变得理智、冷静而又自嘲,与之前判若两人。

  

  “想要我回答你的话,你首先得弄明白我口中'创作者'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不然接下来也许你能听懂我说的每一个字,但连起来你一句的意思都不懂。”

  

  DS!Nightmare并不存在的气血被气得翻涌不休。但犹豫地考虑了一下之后,还是向他求教:

  “创作者是个什么玩意儿?”

  “DS!Ink”的眼睛往办公桌边的书柜扫了扫,里面装满了新购买的沉重而厚实的复古书籍,不知道的人可能以为DS!Nightmare很好学地买下了这些大部头,但仔细看那些镶着金边的书脊,上面嵌着盘曲的触手和无数其他奇形怪状的肢体,明显都是奇幻小说。

  “你喜欢克苏鲁系列?”

  “他妈的别打岔!!!”

  “那就方便了,如果你了解克苏鲁世界观的话。你可以这样想象,'创作者'就是我们这个多元宇宙之外的神——不管是古神、旧神还是正当道的'支配者',对我们而言他们都是外神。”

  Ink闭起眼睛说道,“作为蝼蚁,我们无可厚非;我只是同样身为蝼蚁,却作了想靠近人类寻求宠幸的非分之想。”

  “他们才是世界的主宰,而我们是文明边缘的蝼蚁。”

  DS!Nightmare木了一会儿。他知道如果这个“蝼蚁”不是夸张的话,那么现在,整个世界的平和有序,都不过只是暂时的假象。

  正在倒茶的手被遗忘僵持了半晌,滚烫的茶水溢过了杯口流出满桌,然后他嘭地扔下那个倒霉的白瓷茶杯,碎裂的瓷片哗啦啦崩开一地,刚泡软的干茶叶在一桌子水上浮沉着散开:

  “你他妈意思是现在我们这个宇宙里就有一大堆长着各种触手和眼珠的宇宙怪兽在沉睡??!”

  “不不不,那倒不是。”

  DS!Nightmare刚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见Ink眼神放空地说道:

  “据我在我们这个宇宙的'创作者'的视野中看到的,'创作者'似乎都是纯人类,我还没有观测到任何一个怪物。在它们所居住的那个巨大的世界中——我没有给那个世界命名,因为似乎那还轮不到我们来给它取名——人类们绝大多数都整天忙碌于自己的事情,工作、生活、谈情说爱,只有其中极少数才会成为'创作者',拿起笔、画板或者其他能用于'创作'的东西,以它们的生活为基础,再加上一定量自己的想象力,创作出我们的'世界'。

  “我们这个所谓的多元宇宙,在'创作者'与它们的同类看来,也许只不过是一串数据,位于几本蒙着灰尘写满大纲的笔记书、一块被遗忘的U盘,一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烂手机里某个存储区域或一台常关不开的电脑里面。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存在对'创作者'的实际生活毫无帮助,这些'创作者'在自己的社会中也基本都是普通人甚至边缘人,在纯由他们同类构成的社会中颠沛流离——只有少部分是拥有一技之长的专业'创作者',他们会以其他人类会观看他们的'作品'为生——这些创作者的主力军,是下班之余写写画画调剂生活的上班族、成绩差得无可救药却依然满脑子幻想的大学生,以及各式各样并不以'创作'为生的业余人士。他们创造我们的世界,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无聊和寻找趣味而已。

  “也许我们是它们精心设计的心血,但也可能是随时都能抛弃的稿纸,甚至是堆在后台吃灰的备份。但不管是成品还是草稿,本质上我们的存在对于它们都无足轻重。”


  这个世界深陷在电子元件闪烁的微弱电火花之内,存在于代码运算之间,只不过是按部就班运行的一个故事,命运完全由那敲键盘的十指来确定。

  

  Ink的眼神,就像是背后有某个洞悉一切的存在透过那双眼睛在看着DS!Nightmare以及其他所有芸芸众生一样。

  他苍白的眼睛无比认真:

  “如果储存我们数据的那块U盘、电脑或手机在一场普普通通的小火灾中被烧掉,或者不小心被一杯像你面前那杯茶一样洒了的水泡坏掉了,那么,我们这个多元宇宙就会彻底消失,犹如一本变得字迹不清的书。”

  DS!Nightmare沉默了一会儿,挥手叫人撤下那杯上升一个次元就可以灭世的茶。打扫的过程很安静,Ink与讯问者双方谁也没有说话,受过专业训练的工作人员作为第三者一声不吭熟练而迅速将茶水擦干净并收集起所有碎片,出去时还轻轻掩好了门,然后才把打包好的垃圾丢进门外站着的垃圾桶。

  这个虚幻的世界熙熙攘攘。

  可是除了屋内两人,竟无一人明白,其实他们都从未存在过。

  “……其实。”

  DS!Nightmare缓缓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根本就无力改变什么,对吧?”

  Ink作出了肯定无疑的回答:

  “这不是问题,这是答案。”

  “……”

  “真相就是没有真相,我们都是幻象。这个世界就像一场虚幻的梦,梦里每个人都在独独交予自己的那个梦里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是真实存在的;然而实际上,梦不止一个,做梦的人却只有一个,而且那个人随时都可能醒来。

  “我们只是因创作者而存在而已。

  “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有被创作者'梦见'的内容才是存在的。甚至我们的时间不一定是真的在流动,也许我们只是一本小说,每一页都同时存在于真正的现实中;而我们的过去和未来、甚至此时此刻的'现在'都被封印在字里行间,我们只是恰好在那一页被翻开;下一页我们在哪里,就是在哪里,不管合不合逻辑,只要书上是那么写的这就一定会发生;如果下一页不存在或者未完成的话,我们就会被永远停留在这里。

  “'如果没有描述,一切就等于不存在。'您看,外界熙熙攘攘,有成千上万的人组成的无数个家庭,琐事随时随地在发生,但是如果'创作者'不过问,这些浩如烟海的信息和事件就是近乎不存在的模糊和留白;但是只要祂一问起,所有细节都会立刻丰满起来、符合逻辑,让我们能够正常地与世界各项事物互动。

  “例如,现在我问你昨天一日三餐吃了什么,你肯定能给出一串答案;然而如果你不回答,创作者就默认你的日常饮食是'被一笔带过的环节',你具体吃了什么,连祂也不知道。

  “而最可怕的是,我们都不会意识到这一切发生了。我们的思维受降次元的限制,无法意识到真正的现实世界的存在和干扰——也许,我们的思维全是某个不入流的作者在脑中灌输给我们的ta对'我们'的想象,根本就不是我们真正自己意识到的东西,这整个世界都是那个作者思想的赘生物,我们是ta投入其中的人格碎片的具象化。

  “就连此刻,我与您的交谈,都正是那个作者的安排。您心中所想的一切也是被那个创作者赋予的,我们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属于创作者思维世界内部。

  “您是否在感伤这种命运?也是,以您的性格,或许会对这种命运感到悲哀吧,但别忘了你的人格也不是你的,你的每个念头都是被别人赋予的。这么一想,似乎又感觉有些悲哀了;但是就连悲哀,都不是属于我们的。”

  就连悲哀,都是创作者替我们感觉到的。

  “我们是不存在的事物,而我是试图打破这个事实的狂徒。”

  “That's all. ”

  

  像是悲悯,亦是自嘲。此刻的不露锋芒,只不过是因为张牙舞爪全无意义。


  他的价值观和人格都空白如同未着色的画布,所以他才能较为冷静地面对这个唯心的世界,承认凡人皆梦的现实。

  犹如没有个性却又锋棱万千的棱镜,他投射出世界的真相,自己却不露声色。

  他安然接受自己不过是一个被设定出来的“揭露者”这一事实,就像钢铁被锻造成武器,从不质问铸造人为何不把自己熔铸成一面盾牌,冲锋陷阵,也不在乎真正握着刀和笔的人是谁;他只做好自己的本色就足够了。如同一把三头连枷,不管是谋杀还是虐杀,一把兵器能有何过错,即使这把兵器会思考——不,不对,在代码宇宙,没有人的“思考”会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

  DS!Nightmare快要疯了。

  Ink说得很晦涩,尽管他自己是敞开心扉,但还是夹杂着弯弯绕的话术。不知道是为了他刻意想表达得更艺术些还是更写实些,或者只是干脆想看看DS!Nightmare的理解力如何,跟不跟得上他,看看“真相”摆在面前,他能不能绕出这座逻辑迷宫。

  而DS!Nightmare听明白了;Ink满意地看着他的脸——显然这个疯子就如同烛火般洞悉了大多数人意识到“世界真相”的反应,讨厌的笑容渐渐回到他的嘴角,因为DS!Nightmare并没有突破“大多数”的范畴。

  他突然理解X-Gaster自戕时的心理感受了。那就像一个人兢兢业业活了几百年,在万物符合常理的生活中浸泡得滚瓜烂熟,死心塌地拖着丧亲之痛和思乡之愁,与不死不休的老对头、不甚忠心的盟友和被蒙在鼓里的官方斗智斗勇重建家园ing……

  结果这个时候突然天降一道霹雳告诉他:

  ——你压根不存在,你住在异世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精神病的脑子里面,你和你的对家、队友还有那不听话的儿子都是一个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是那个精神病闲来无事自我分裂出来的二次元人格,拿你们写个文章搭台戏唱;人家要是嫌烦无聊了马上就可以抛弃你们,到时候你们就跟太监文似的永远停留在未谱写好的命运中,绝对地凝固在最后一刻里,时间的车轮分文不迈,被遗弃被遗忘也不自知,还个个以为自己都生活在正常的世界里。

  这么一想,X-Gaster竟然是跳楼自杀而不是吐血身亡,他的血压真是稳定健康。

  


  “即使如此,我仍然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Ink又是满脸嬉闹和笑意,但是语气不自觉间咬得非常重:

  “我从没有痴心妄想到去往创作者的现实世界过……我只是……不想……不想让我仅仅存在于单单一个创作者的脑海中。”

  

  

  “我不想终生都被困在这个世界囚笼里。我想去看看其他创作者的想法,看看别的设定下的造物是什么样;我想去更多的迥异的地方,跟任何都不一样的地方,想看看常识之外究竟还有多少'常识'。永无止境的创造力会允许万物同时发生吗?或者其实我们读过的每一本小说都在这种伟力下而真实存在?当事物超出大多数人想象的时候,我只想沿着这些高峰继续攀登,欣赏它无数个分叉的走向和不同的故事结局。是啊,外面那么丰富多彩,肯定也有远比我们边境地带的魔法更令人惊讶的东西;可我们只有一个大学、一群路人和几百个AU,贫乏的设定、单调的生活、中规中矩的学习与工作,没脑子的一世又一世和平的循环……”

  【于是故事的主题逐渐从琐碎的日常转化为阴影之中的互相谋杀。】

  “不管怎样,无论如何,哪怕我被视为恶魔,万人唾骂,被苛待、被胁迫,被其他创作者看不起,我也要跋山涉水走出去!!!”


  这是他的渴望,也是他的悲伤。

  

  “也许,当使用我的创作者数量足够多,我就可以存在于更多不同的世界中。这样,即使有一个创作者放弃了我,我也不会彻底消失。

  “所以,首先,我要想办法找到通往其他创作者世界的路——也就是其他不同的多元宇宙。

  “正义与自由都是个笑话,但我愿意成为后者的笑料。”

  Ink知道,自己极力追求自由的性格是谁的赋予的;当然也明白,自己扭曲偏执的心灵,一定也是源自自己身后那个创作者的雕琢。

  也许,他能明白这一切,还要归功于创作者的“慈悲”,允许他作为一个角色知道这一点。

  所有人从里到外都是假的,包括他自己;就连他感觉到悲哀,悲哀也是假的。

  他拿来嘲讽DS!Nightmare感受的话,一样也曾经是他自己的痛苦。只不过,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事实,几乎感觉不到痛楚了而已。

  

  “所谓的'二点五次元'……也很少有二点五次元的角色能够意识到,他们自己的心灵世界、每一丝意识、每一个想法,甚至每一个念头,以及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在受着三次元层面的操控吧?”

  “悲哀啊,连悲哀都是创作者们替我感觉到的啊。”






  



  

    

  

  

  

  

  

  

  


  

    

  四年以后。

  人间熙熙攘攘依旧,光阴如梭,虚实莫辨。

  又有一个“Ink”随着新一茬AU的出现,来到了这所曾经发生惨案的大学。

  这个Ink依然是褐色围巾,彩色颜料带,蓝色外套,和别在腰间的一大串各种美工笔。

  他依然会笑得令人晕晕乎乎,依然活跃,就像“死去的那个”一样。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有一点,与任何Ink都不一样:

  在他的围巾下面,隐藏有一根吊坠;吊坠的末端,挂着一片幼小的、黑色的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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